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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寒渐尽,润雨如膏,正是一年雨水时节。
青石长街两侧参差人家,灰瓦伴炊烟,大道上、细雨中行人匆匆。
乔家兄弟二人散学归来,怀里抱着个竹编球,耷拉着头往家走。
“这湿漉漉的天,好生恼人。”兄长嘟囔道。
“好生恼人。”弟弟有样学样。
数日细雨,学堂后的草场积水泥泞,散学后不能蹴鞠取乐,对孩提而言,自然是恼人。
兄长乔见山约莫七岁,同辈排行老三,他身着小版的青色襕衫,外头套了件同色襦袄防寒,头戴方巾,加之相貌周正、浓眉明眸,小小年纪便有几分“白衣公卿”的气宇。
弟弟乔见川约莫五岁,同辈排行老四。乔四郎蒙学不过数日,额间的朱砂尚且未抹去,胖乎乎的两颊梨涡时隐时现,走道的步子欢脱轻快,一看便是个灵透的性子。
山有稳重,川有灵动,人如其名。
两兄弟路过一段闹市时,忽从巷子里窜出一抹亮橘色,对着兄弟二人摇头摆尾、蹭来蹭去。
微微吓了一跳,兄弟俩回过神,异口同声欢喜喊道:“橘子!”
橘子是条不同寻常的松狮犬,颈部毛发茂盛似雄狮,背部长毛层层如蓑衣,毛色比黄色略深,比棕色稍浅,油亮得像秋日里的蜜橘,很是少见。橘子身姿健壮矫捷,偏却长了副憨态可掬的面相,还很通人性。
奇怪的是,橘子不似往常般围着兄弟二人玩耍,而是反复呜呜低鸣,后又咬拽着乔见山的衣角往巷子里拖,示意他进去看看瞧瞧。
兄弟俩相视,瞬时意兴盎然、充满好奇,连忙小跑跟上橘子——橘子这般表现,定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好玩意儿!
巷子蛮深,尽头建有一座矮小的“土地庙”,或者说根本算不得庙,它只是三面矮墙加糙瓦搭成的神龛,里头摆着个木牌子,写着“福德正神”几个字,烧黑的香炉密密麻麻插满了香梗。
一只竹篮被人放在神龛下——坐镇街头巷尾的土地公“护住”了这方竹篮,替它略遮去风饕雨虐。
橘子绕着竹篮踱步不前,呜呜低鸣,竹篮里散发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令它局促不安。
离竹篮几步开外,乔家兄弟的步子也缓了下来,乔四郎紧紧躲在哥哥身后,探出个头来,“哥,篮子里躺着……好似是个娃娃。”
“我晓得是个娃娃。”
“哥,他还活着吗?”青苔漫裹的深巷里,静谧得可怕。
神龛周围常年覆有一层香灰,竹篮边上的脚印将干未干。咋暖还寒的天里,竹篮里的娃娃只裹了层糙布,小脸冻得紫青。
娃娃身上沾的胎衣、血迹尚未洗净,看起来皱皱巴巴的,他本能地蜷缩成一团,一动不动,静而不安。
“哥?”
乔见山毕竟只是七岁少年郎,此时有些举足无措,但骨子里那股善意驱使他挪步向前,伸手探了探娃娃的鼻息。
“咳咳,哇——”许是感受到有人靠近,娃娃轻咳两下,铆足了劲,平地一声哭啼,颇有些声嘶力竭的意思——孤僻的深巷里,在单薄的襁褓之中安静蓄力待发,只为能让人听见他的呼救。
听到了才可能获救。
这响亮的哭啼吓得乔见山哆嗦收回了手,同时也驱散了他心头的惧怕:“还活着,他还活着!”
乔见山赶忙脱下襦袄盖在娃娃身上,而后跑到巷子口,边喊道:“娃娃,谁家的娃娃?伯公庙下放着个娃娃!”
柴门开,担子慢,浆洗的棒槌停一半,乔见山的喊声引起众人注意,一时间不少好事的姑婆叔伯跟着少年郎涌进巷子,有端着洗衣盆的妇人,有大冷天还穿着短开衫的脚夫,还有一根担子走街串巷的小贩。
人变多,橘子警惕藏了起来,不知去向。
“呦,瞧这样生下来还没十二个时辰罢,丙寅月癸丑日雨水天里,这娃娃命格够硬的。”装瞎算命的老神棍睁开了眼,他揭开娃娃的襁褓,探看了一番,又道,“没缺胳膊少腿,六寸命蒂还湿漉漉的,应当是昨儿夜里生的。”
竹篮里除了娃娃别无他物,老神棍啧啧不平:“蝎子心肠也忒狠,连个生辰八字都懒得留。”
那倚在墙边的脚夫也跟着探头瞄了一眼,补充道:“是个带把儿的。”
众人哗然。
娃娃虚弱无力,并未睁眼,只抿了抿嘴,表意他还活着。
“怕是生下来没喂口热奶便弃了,当真狠心。”
人言啧啧,众口纷纭。
“青天白日的敢把襁褓弃在伯公牌下,这人定不是本县的,许是趁着早市混进城来,寻个无人处撇下竹篮便跑了。”社头伯公护一方土地,福祐下民,当地人等闲不敢在伯公神祇前丢儿弃女。
“要我说,许是夏人商队留下的。”卖饼子的小贩搭腔猜道,“昨日好些个夏人牵着骆驼从新封丘门出来,今日晌午时候整好路过咱这一带……这些夏人长途跋涉来行商,一走就是半年八个月,男男女女的,可真不好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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