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灶房后,弥漫着泔水臭味的院中,一个赤膊的土匪从麻帐子里钻出来,下了竹榻,点上油灯。
他惊讶地盯着韩希孟和郑海珠。
仿佛一只泥塘里的蛤蟆盯着一对天鹅。
婆子翻个白眼,道:“这是大当家和二当家收来的秧子,先关在此处,过几日再圆房。你把门开了,押着她们进去,我去灶间给她们弄点儿吃的。”
赤膊佬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黏到两个女子身上去。
痴了片刻,他才听明白婆子的吩咐似的,将口水从漏风的豁牙间吸溜回去,捞起腰间的钥匙串子,叮铃哐啷地打开那扇斑驳的门板。
门开处,一团漆黑,一股比院中更难闻的粪臭扑面而来,黑暗深处还断续传出“呼哧呼哧,呜噜噜,咩咩咩”的声音。
原来是个不算小的牲口棚。
赤膊佬端起陶盘油灯,照清墙角由几块石头垫高些的木板:“你们,睡这里。”
说罢瞄了一眼郑海珠被缚的双腕,终究不敢造次,转身出去,将门又锁上。
棚子靠近茅草顶的地方,有两扇小小的天窗。
星夜微弱的光芒漏进棚子,聊胜于无,帮助郑海珠的眼睛适应了黑暗。
她尽力将手腕撑开几分,增加一些活动能力,然后蹲下来解开包袱纽襻,从里面抖落出三四件罗衣,跪在肮脏的木板上,艰难地铺展开。
韩希孟虚弱地望着她。
两个时辰前,在船上,郑守宽用藏起来的剪子剪断自己的绳索后,郑海珠毫不犹豫地命令这个小侄儿跳水逃走,去报官,自己则留了下来。
韩希孟收留这对带着手艺来投奔的闽地姑侄,已有小半年。
端午节看龙舟时,她在桥上被人挤下水,郑海珠身手极其敏捷地跳下去救她上岸,故而,她知晓郑海珠水性很好。
但韩希孟是个旱鸭子。
今日,郑海珠没有丢下她。
当时,郑守宽如泥鳅般钻出船尾的竹屏风、滑入河水中后,郑海珠艰难地活动着手掌,从包袱里摸索出月事带,找出水红与黑青两个染料瓷瓶,依次倒在布片中央,斩钉截铁地对韩希孟说“我给你穿上”。
事实证明,这一招的确骗过了匪首,为保护韩希孟的清白赢得了时间。
此刻,韩希孟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结缘不久、但数次为自己带来安全感的侍女。
她不打算去提“阿宽能不能从你指点的巡检司喊来官军”这样的问题。
身为主人,在绝境中等待时,安静与坚强,也是对忠诚下属的一种勉励。
郑海珠铺好罗衣,回头对韩希孟道:“小姐,先将就着歇歇吧。”
韩希孟坐上去,往里挪了挪,靠在茅草混着黄泥糊成的墙上,柔声道:“你也来这样靠着,舒坦些。先别睡,那婆子不是说去给我们做吃的么?我们得吃东西,不然哪有力气出去。”
郑海珠见她没有泄了精气神,颇为欣慰。
遂也爬上木板,闭目养神须臾,开口道:“小姐,我斗胆问一句,韩府此前,可得罪过什么小人?”
韩希孟明白她的意思,应承道:“我也觉得蹊跷。那个独眼龙劫船时,闯进舱门直接叫出了我的闺名。但家父生前为官时,官声清明,叔叔更是素来寄情于丹青,何来官场政敌之说?我家对佃户和铺子里的雇工也无逼迫凌虐之举,能得罪何人呢?”
“小姐这趟偷偷出来,除了我与守宽外,还有谁晓得?”
韩希孟否认:“怎会还让别个晓得?若他们去禀报叔叔婶婶,我们前脚到苏州,叔叔婶婶定然急得后脚就派管家追到了。那位刺绣前辈脾气乖张,顶不喜欢这般声势。但我怕叔叔婶婶吓得报官,只留了信笺,说是来苏湖一带拜访高人。”
郑海珠点点头,沉吟道:“姑苏城中,我们拜访那位前辈时,亦隐瞒了身份。守宽嘴巴紧得很,且每日就是在绣坊帮着洒扫庭除,不会泄露什么。啊哟……嘶”
郑海珠说到一半,忽地被蚊虫叮咬,立秋的蚊子凶如虎,这水泊之地的蚊子尤其毒,叮起人来如蒺藜扎肉,刺痛与奇痒并至,令她本能地叫出声来。
韩希孟苦笑着打趣道:“蚊子才相中你呀?我已被叮了好几口。”
二人正抬手去轰蚊虫,但听得羊栏猪圈的那一头,陡然传来男子的声音:“两位,在下将蚊帐给你们吧。”
饶是这把嗓子醇厚和悦,韩、郑二女也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。
这茅草大棚里,竟还关着个男人?
……
大棚深处一阵咿呀轻响,那人似是踩着竹榻,继而,圈中已夜寐的羊儿感知到有人走过,又叫唤起来。
铁链声由远及近,待人影行到天窗附近,郑海珠才看清男子的大致轮廓。
中等身材,穿的长袍应是大明男子最常穿的直裰,手上拿着一团东西,支楞出长长的杆子。
男子在七八步远的地方站定,未再靠近,缓缓道:“方才,恐令二位深夜惊疑局促,在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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